沧行

一个放奇怪的东西的小号

【鸥昀晨】 岁寒

上一篇《三友》的后续,没看过的可以先看看

这一篇写得太难了,特别卡,不知道为啥,怎么会这么艰难…所以应该也不会很好看【躺平】

cb向,13000+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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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

河不是大河,河面不宽,轻功高手几个腾挪便可渡河,河水不深,只容得下两艘乌篷船并行,水流不疾,扔下石子后可看清圈圈涟漪荡起又消散。然河岸宽阔,岸上还有树林小片,虫鸟飞鸣。

河是普通的河,彼段河道亦是普通河道,少有人至,唯有风携水汽,润养生灵。

然而此时,河畔潮湿的空气中,混杂了一丝血腥味。

循着血腥,可见河岸滩涂上,横陈一具尸体。

魏晨立在河岸边,尸体就在他脚下,血流已止,但血迹未干,黏腻猩红渗入河岸碎石中。

魏晨凝神,细细观察着这具尸体。

他生前应经历过极其惨烈的战斗,前胸后背都有刀口,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来,臂上和腿上有箭洞,箭被蛮力拔出,倒刺带出粉白筋肉,大剌剌翻在外。他身上衣衫和脚上鞋履都被血浸透,腿上伤口撕裂得厉害,只因他带伤仍奔袭百里,被追击至此,以命相搏,终是不敌。

魏晨半蹲下身,再察。

他的下颌被卸掉,大张的嘴里满是血泽,覆了一头一脸,口中一颗白齿也不见——全被敲碎拔下,从出血量和伤口形态看,应是在他还没咽气时下的手。他身上每处伤口,都被二次撕开搅烂。他的手指脚趾,二十枚指甲都被掀开。他被开膛破肚,肠子流了出来,胃被掏出砍烂。

尸体上每一寸,魏晨都一一入眼。

尸体的左小腿肚上,有一块皮肤泛黄起皱,魏晨捻上去,稍一使力,揭下一小张人皮面具,面具下有一道伤口,已经结痂,从角度看,是他自己割的。

魏晨撕开伤口,探指进去,片刻后从里面夹出一枚蜡丸。

人身上能够藏蜡丸的地方很多,可以封在伤口里,藏在指甲里,咬在牙齿里,或直接吞下,藏在胃里。

敌人为了得到这枚蜡丸,拔了他的牙齿,掀了他的指甲,搅烂他的伤口,掏出他的肠胃。

这些他都想到了,所以他用一张人皮面具封住腿上伤口——这张人皮做得不算天衣无缝,甚至有些显眼,但他多做了一件事,他吞了一枚蜡丸。

人皮面具太像掩饰,自然是吞入腹中更为安全,因此敌人剖开他的肠胃取出蜡丸后,只当腿上人皮是障眼法,拿走了假的,真的便逃过一劫。

魏晨收好蜡丸,为他整理衣衫。

他的里衣贴近胸口处,收着一枚符。

魏晨凑近仔细瞧了瞧,是邯郸城里普惠寺求来的平安符,看制式该是两三年前的。普惠寺有高僧住持,香火旺盛,往来香客络绎不绝,求得这一枚开了光的平安符,想必万分不易。

他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,硬朗强健,家中或有父母盼儿,或有新妇思君,他们三步一拜求得一枚平安符,连同满满的思念牵挂一同交到他手上,他亦珍重,三年来贴身收藏,或许等这次任务结束,他就可以回乡与亲人团聚。

然而平安符护他三年,最后这一程却没能保他平安。面对敌人的弯刀利剑时,佛祖不能为他挡下哪怕一击。

魏晨犹豫了一瞬,将这沾了血的平安符收起,与那蜡丸放在一处。

他继续为他收整。装上他的下巴,修整他的指甲,把他外流的肠胃都塞回去,又撕下一片衣襟下摆,从河中蘸水,擦干净他脸上的血污。接着,用碎石堆起一具“棺”,勉强将他入殓。

魏晨的手很稳,每一步都利落稳健,不见一丝颤抖。

做完这些,魏晨往河边去,用河水洗净手上的污秽。满手的血腥入水,只余几丝暗红随波而去,转眼就不见了。

他甩甩手上的水返回,对着那石棺,郑重行一大礼。

他本该细致处置,让他入土为安,可如今时间紧迫,实在没有余力,只能如此暂置,他日事毕,必要回来重新安置。

——如果那时这石棺还在,如果他还能回得来。

敌人很快就会发现蜡丸有假,此时真的信报在魏晨手上,他没有分毫时间能够耽搁。  



2.

王鸥望向楼外,眉心微拧,桌上的茶已凉透。

醉仙楼正临京城干道大街,此处又是楼上倚拦雅座,凭栏而望,车马行人熙攘,往来进出不绝如织。

王鸥已在这里坐了三天,仍未见着他们要等的人。

店中跑堂要来换茶水,还未走近,手中茶壶却被人接了去,他抬头一看,立刻恭敬道:“掌柜的。”

张若昀不多说,示意他去忙,自己拎着茶壶向外间雅座走去。

他执起王鸥面前茶盏,泼掉冷茶,重新续水。

王鸥这才回神,仰头看着张若昀,却见他面无表情,心中暗叹,垂眸去看那条细细的茶线。

张若昀也给自己盛上一盏,在王鸥对面落座。

王鸥微微探身,“仍未有消息吗?”

张若昀摇头。

王鸥闭了闭眼,压下心中烦躁。

此次相会,魏晨已迟了七天,与他的联络在半月前就断了。以往他也经常来迟,但从未迟到这么久,若真有事耽搁,必会传信告知,像这般杳无音讯,还是多年来头一遭。

暮春时节,天地融暖,却无端让人背后发凉。

“定是出事了。”王鸥道。

张若昀手中折扇开开合合,被他摆弄不停,“我们先别急,再等等。”

“怎能不急,就算有急事,也该给我们来个信儿,现在可好,他不来消息,我们寻他也寻不见。”王鸥向来冷静,此时语声也不免焦躁,“莫非是糟了什么不测了?”

“咱们别自己吓自己,晨哥岂是这么容易遭遇不测的?”张若昀将一盘桃花酥朝王鸥那儿推了推。

王鸥叹道:“我自然比谁都明白他的本事,只是事有反常,难以安心。”她饮了口茶,茶盏放下时,她的眼神已定,“若昀,我们再想想,近日可还有什么异常没有。”

张若昀略一迟疑,没能瞒过王鸥的眼睛:“怎么?为何欲言又止?”

张若昀无奈,“鸥姐明察秋毫,”他收合折扇,扇骨轻敲桌面,“有信报称凉州一带见过些北狄人。”

“凉州与北狄常有通商,不足为奇。”

“是扮成汉人的北狄人。”

“有些北狄人为图行商方便,亦会着汉装。”

“他们不是商人,不做生意,反而一路南下。”

“兴许是出游?”

“凉州军营近日来在暗中募马。”

王鸥不说话了。

张若昀叹了口气:“每件事虽都可解释,但若连起来看…虽然只是猜测,但由不得人起疑。”

“若是边境有变,定会有军报入京。”王鸥道。

“不错,但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,且涉及军情,我们的人也难以探查更多。”

王鸥抬眸:“你认为小晨可能和这些事有关?”

张若昀执杯道:“半月前最后一次通信,那时他虽不在凉州,却也相距不远。”

王鸥又将目光投向外间:“北狄若真有动静,他恐怕不会不管,只是不知他会插手多少。”

“我们也只是猜测,但他向来是有分寸的,出不了大事。“

王鸥闻言,竟冷哼一声:“有分寸?我可听不得你们这样说他。”她愤愤饮茶,“如今年纪上来了倒是好些,早年间干的疯事险事还少?”

张若昀忙补道:“便是偶尔爱冒险了些,可他心里是有数的,总会留个后手,虽看着惊险,不也没出过乱子吗?”

王鸥没好气地瞪他一眼:“你净会给他说好话。”

张若昀绽开个笑容,摇起折扇,谁成想还未开口,那玉扇便被王鸥一把抢了去,“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个习惯?来来回回弄得我眼晕!”她展开扇子去瞧,见扇面上绘着幅岁寒三友图,笔锋流畅,用色清雅,意蕴悠长,仅是幅景,也露出些情来。

“哟,”王鸥展颜,“扇面倒是不错,你画的?”

张若昀托着腮,含笑看她,“近来在京师豪绅中间流行起文人墨客那一套——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——我虽没什么兴趣,但总得显得合群,旁的玩不来,便只弄把折扇来装装样子。不过市面上的扇面不是无趣就是矫情,区区不才,只好献丑啦。”

王鸥笑瞪他一眼,又定睛看着扇面。青松气度不凡,梅花凌寒怒放,翠竹通透有节,在漫天风雪中透出股逼人的气势来,确是佳作。

王鸥却眼神一黯,收起折扇还给张若昀,“要做岁寒三友,确实要辛苦些。”

“谁人不想沐浴春风,做那愉快婀娜的杨柳杏花?但四季有时,有人于暖处,就必有人于寒处。”张若昀接过折扇,放在一边。

王鸥淡淡一笑,又偏头望去。

一阵春风轻拂,荣暖亲和,抚过王鸥的鬓发,在她清艳的脸上平添几份柔软。

张若昀细看她的脸色,轻声问道:“可是累了?这里风大,还是回去吧,你余毒未清,还是多休养为好。”

王鸥笑道:“这你倒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“苗人蛊毒何等厉害,你虽及时解了蛊,可这余毒残留,也不能等闲视之。”张若昀蹙眉道。

“我对这毒的了解比你更深,所以心中有数,余毒只会使我运功时稍显滞涩,其他事上倒没什么,于性命更是无碍。”王鸥慰道。

张若昀叹了口气,“我这儿只有些能抑制毒性的药,你带上些,我会帮你寻清毒之法。”

“随缘便可,不必勉强,这毒不是那么容易解的,还是以你自己的事情为重。”王鸥温声道。

张若昀看看王鸥,又看向槛外街市,目中隐泛忧色:“…确实,辛苦了些。”

王鸥拍拍他的手背,笑靥淡淡,“辛苦一阵子,总会过去的。”

她捻起一块桃花酥放入口中,自顾自吃了半晌后,以茶漱口,看向张若昀道:“今晨我收到信报,江南一带似有山匪作乱,我得去看看。”

“不过山匪,何必你亲自去?”

王鸥摇头:“怕是没那么简单。若真是寻常山匪,道上有道上的规矩,用不着我插手,若有反常,我去查明情况即可,也不会有什么危险。”她无奈一笑,“我再等一日,若明日这个时候他还不来,我便先走一步。”

张若昀不语,心中泛起苦水,也只能勉强报之一笑。  



3.

魏晨砍了些树枝,拾了些干草,把洞口虚虚挡住,才脱力一般坐倒,终于粗声喘息起来。

他从凉州出发,七日来,躲过两遍暗杀,摆脱三回伏击,避过四次投毒,甩开五拨追兵,击退六场敌袭,受了十几道伤,艰难万分地走到这儿。

三日前他胡乱扎了一个草人,套上自己的外衫,让它骑上自己的马,在小路上找了时机放走马儿,果然引得追兵追去,他则换道而行加急赶路,多争取了大半天的时间。

今日傍晚他发现了这个山洞,将蜡丸藏在洞内,身上带着仿制的假丸继续赶路,果然撞上伏击的追兵,厮杀中演上一出戏,假意不敌,被敌人搜出了蜡丸,又趁其不备逃走,对方既已得到蜡丸,便不再追击,迅速撤走。他绕了些路回到山洞,拿回真的那一枚。

这一招偷梁换柱,让他终于能有喘息之机,敌人早晚会发现蜡丸有假,但他们反应过来也需要时间,至少今夜在这洞中,他能睡个安稳觉了。

越走敌人追得越紧,他已三天两夜未合眼,因顾忌追兵,不敢近有人烟之地,之前也只能露宿野外,纵是闭了眼,也得枕戈待旦,稍有风吹草动便醒神躲避——这样折磨人的警惕至少救了他三回。

现在他极度疲劳,又饥又倦又伤,必须要休息,否则以现在的状态,绝不可能撑到回京。

魏晨闭目,再睁眼时夜已黑透,他刚刚睡了一觉——或许晕过去了,现在终于有力气抬起手来。他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口。

有刀伤也有箭伤,前日背上中了一掌,还有些内伤。那人内功深厚掌力雄浑,与中原武人心法不同,魏晨状态好时或许不怵他,但疲累之下也勉强。追兵里有使朴刀的,不足为奇,更多人耍一种奇异弯刀,刀刃利且翘,简单挨上一刀也会皮开肉绽血流不止,中土兵器魏晨都了如指掌,这种刀却是少见。除此之外,暗处常有埋伏弩兵,劲弩长箭,亦非寻常机巧可敌。

胸腹处和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,好在身上还有些金创药——这还是先前张若昀强塞给他的,上好的药,止血促愈效果顶普通伤药两倍。想到这儿,魏晨边洒着药粉边数算着日子,不由得露出个苦笑。

他撕下几截衣襟潦草裹了伤,身体放松,脑中仍在思忖。追兵中大部分是北狄人——这很正常,为图北境行事,北狄自然不能眼看军报入京——但也有芒国人,这便耐人寻味起来。

魏晨又歇了一会儿,天色隐隐透出些亮,晓露湿寒时分,他站起来。假的蜡丸可能已经被发现,这里离京师虽已不算远,但愈靠近京城,北狄必定愈加穷追不舍不择手段,他如今的状态难以保证,路上无论如何不可出意外,现在已不能继续耽延。  



王鸥在桌上搁下几枚铜钱,起身离开茶肆,上马继续朝南。

这一路的调查,加上方才在茶肆里探听到的消息,让她对大致了解了江南匪患的情况,但那种怪异的感觉却始终挥散不去。

匪贼并不稀奇,许多青壮年或是为躲债,或是为避徭役赋税,或是单纯走投无路,不得不落草为寇,大多数并非什么穷凶极恶之辈。道上也有道上的规矩,打劫过路人时,也往往不去碰真正穷苦之人,劫了财也会留下些盘缠让行人上路。是以若无异状,官府通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江湖事只让江湖人解决。

然而最近于虎丘一带横行的山匪,也干着强留买路财的勾当,乍看之下没什么不同,可怪就怪在,被他们抢劫过的路人,虽然留下钱财便可安然过路,但走出一段行程后,都会闹出些失踪的案子。王鸥将各路零散信息一一捋顺,心中便有了构架。

出事的无一例外都是普通旅人,奉出钱粮最多的商队却不曾遭遇不测;失踪之人绝大多数都是青壮年男子,而同行的女眷和老人幼童,却没有人能记起发生了什么;案发地点或近或远或东或西,都围散在虎丘周边。

这当然不同寻常,王鸥一路来到虎丘附近,心中已有计较。

飒爽女侠骑着一匹马进了镇子,再出来时已成了个背着行囊满面风尘的书生,无论神情走姿言行举止,均叫人看不出异样,脸上也扑了灰抹了蜡,一眼望去只道是面黄肌瘦的清秀小生。她又捡了些炉灰,混着随身携带的药粉一起泡水饮下,于是声音也粗哑起来。

王鸥行走江湖多年,这一身乔装打扮的本事还未见敌手,此刻扮成个男子亦是信手拈来。

她在虎丘附近徘徊两日,等到一行四人,是一家四口去别处投奔远亲。王鸥装作亦是投亲的书生,不费什么力气便和他们攀谈同行。

不多时,果然有山匪现身。 这一家人也未做抵抗,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钱财,王鸥有样学样,给了钱便被放行。

她将钱袋递过去的时候,山匪凶狠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抢过钱袋。王鸥低眉顺眼,默默往腕子上瞟了一眼。

又赶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路,王鸥忽觉头晕目眩,再看同行之人已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,她心知迷药生效,便收了内力,放任自己也晕倒过去。 



4.

醉仙楼的伙计这几日一个一个都谨小慎微,只因他们发现自家掌柜少见的烦躁,无人时便阴沉着脸,有时对着有生意上往来的其他京中商人,也没了往日应承的耐心。张老板手底下管着多少人多少事多少银子,谁知道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让张老板闹心,他们这些做伙计的,只能眼观鼻鼻观心,别给掌柜的惹麻烦,也别老在掌柜面前晃悠着让人生烦。

张若昀确实烦躁不安,王鸥已离京三日,今日午间收到她的消息,说已到了苏州,一切顺利。虽是报平安,张若昀心中却觉事有蹊跷。

更让他坐立不安的,还是仍杳无音讯的魏晨。

他安排了许多眼线去寻找,却一无所获,这些人的能力他是清楚的,就算人已死了十年,也能掘地三尺给你挖出块尸骨来。如今连他们都束手无策,是死是活也没个准信儿,若不是因为时间太短来不及探查更多,那便是魏晨有意隐藏行踪了。

他若还有余力隐匿轨迹,想必是无恙的,但未知全貌,仍旧放心不下。

张若昀攥着扇骨,有一下没一下在手心里敲着,正锁着眉心出神,卧房的门被扣响。

有伙计来报,说三楼雅间来了贵客,邀掌柜的一见。张若昀神色一肃,起身便往。

醉仙楼与一般客栈酒楼相似,楼上有天地人字号上房,但在三楼专设一间无名雅间,不对外开张,仅为那一位贵客存留。

张若昀推门而入,果见撒贝宁正自己斟茶。

撒贝宁早年间也是个风流才子,琴棋书画均有涉猎,又有何炅这么个样样精通的挚友,也从他那里学来不少,因此对茶道颇有研究,只是如今位高权重又日理万机,每日衣食住行都有一众仆从打点好,已很久不亲自上手做这些事了,因此他的手法在张若昀看来,便称得上是手忙脚乱了。

张若昀上前,伸手去接撒贝宁手里的茶壶,却被避开。“你别动,我自己来。”

于是张若昀自觉袖手,只是手上不动,嘴里却不能停:“这种粗活怎能劳动撒大人亲自动手?这万一摔了烫了,我可担待不起。”

“你可闭嘴吧,”撒贝宁专心盯着那道细细的水线,“我烹茶论道的时候,你还在玩泥巴呢。”

他终于完成,张若昀饮了一口,竟真的不错,又虚情假意地赞叹一番。三言两语叙完闲话,便进入正题。

“怎么也没提前知会一声就来了?出了什么事?”

撒贝宁敛容,“最近西北边境处有什么异动没有?”

“若说异常,那确是有的,北狄人蠢蠢欲动,凉州营招兵募马,这些想必撒大人都已清楚。”

“就这些?”撒贝宁挑眉。

张若昀心领神会,“目前我们得到的消息不多,且大多稀松平常,这本身就是异常。”

撒贝宁略一沉吟,“官家最近和甄相走得很近。”

“甄相可是朝中主和派之首——不过官家与甄相一向亲近,在边境之争上一直以来也是主和派占上风。”

“我查了查近两个月的国库开支,发现定期会有一大笔钱流入京中某钱庄,但账上查不到,去向不明,大把的银子不翼而飞,而那钱庄幕后之人便是甄相。”

张若昀心下一凛,只觉各路信息交汇相缠,在他脑中拧成一团死结,关键之钥隐而未现,现在怎么也没法把结解开捋顺。

撒贝宁呷了一口茶,抬眸道:“小鸥和小晨有什么消息?”

张若昀眼神一黯,一一道来。

撒贝宁面沉如水,他并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,只默默叹一声,道:“小鸥处理这些事已驾轻就熟,不必担忧,小晨…等有了消息,记得让他来见我,”他冷哼一声,“上次来了京城也不知道来拜访我,真是无礼。”

张若昀苦笑着应和,“是,等他回来我定好好说他。”  



王鸥屏息凝神,耳中听着由远及近的响动,待人靠近时,她猝然出手,以指为刺,击中来人风池与哑门二穴,来人闷哼甚至来不及发出,便倒地不省人事。王鸥将他拖至暗处,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
这是被绑的第三天,三天中仍陆续有人被扔进来,果然都是青壮男子。这里似是修筑在地下的暗牢,阴暗潮湿,看守十分森严,匪贼从不多话,也不准这些人出声,只每日定时送些食水来。王鸥隐在人群中,没有人注意她。

三日时间,足够王鸥将一切纳入眼底。

匪贼每日定时轮换值守,交接时规矩利落,纪律严明,绝非一般山匪可比拟,反倒更像是经过训练的军人。前来换班的人总是一身灰尘,看来在看守之外,他们还有别的事情。他们十分谨慎,所有绑来的人都会一一被看过面容,在这里关上几日,待他们确认无异后才会被分批押走。

不出意外的话,明日便轮到王鸥这一批人了,前往何处尚不清楚,为免夜长梦多,不如趁今夜动手。

夜间换值是一天中看守最薄弱的时候,足够王鸥趁虚而入。暗牢构造并不复杂,很快她便找到出口。

出来外头正是一片漆黑,星月勉强明亮,王鸥观天辨向,又观察了周围地形草木,才知道她已身在虎丘山背,不远处便是一片密林。

正疑惑间,却隐隐听见有伐木敲石之声,竟是从密林深处传来。

王鸥循声而去,踏入密林,越往深处那声音越大,她便越是小心。

终于那响声近在咫尺,王鸥身轻如燕,施展轻功落在树上,探头看去。

这一看,却让她瞳孔剧震。

密林深处,竟有一方开阔空地,此时正有一群人往来忙碌,修梁架椯,伐木者采石者运土者皆有之,俨然大兴土木之地。仔细看去,工人中就有这些天被押解走的,而匪贼打扮之人便在一旁监工,不时有棍棒落在工人身上。

这么大的规模,这么多的人,除了修筑敲击声外,竟几乎听不到一丝人声,所有人都一言不发,从远处看去,如同幽灵鬼蜮,令人毛骨悚然。

他们正在修建的,虽还未完成,但也初具形制,分明是一座行宫。

山匪,军人,劳力,行宫。

王鸥深知此事事关重大,不能暴露不可拖延,又定定看过一眼后,回身撤离。 

 

魏晨身上伤口血流不止,由于失血而浑身发冷,口干舌燥手脚发软,身上虚汗不断,眼前也渐渐模糊,耳中只听得到自己杂乱的心跳,但他脑中仍只有一个念头。

不能停,不能停。

他已远远看见京师城墙,最后关头,最难时分,不容有失,不能停。 

 


5.

张若昀吹熄了灯,躺下时脑内却无法平静。

今日午间他收到一封无论是来路还是内容都不同寻常的信报。醉仙楼作为撒贝宁手中最核心的情报流通之地,表面不过酒楼一间,实则训练有素,规矩严明,天下情报繁多而杂乱,必定得分出个主次,各线都有专人管理,而在这众多明线暗线之中,有三条线是不经其他人等,直接通入张若昀卧房的。

这三条线,一属魏晨,一属王鸥,第三条线为最高级别,自设立以来,还从未用到过。

张若昀今日收到的,就是从魏晨那条线而来。

西北生变,战事已起。

只八个字,却让张若昀浑身剧震。

战事已起?何时而起?规模多大?伤亡几何?这是天大的事,为何京师毫无消息?

信报上不是魏晨的字迹,他应当是动用了手底下最隐秘而得力的人,通过他的专线,直接把这个消息送到张若昀手边。他正在经历什么,让他不能亲自查明亲自书写,只送到了情报,人却依然杳无音信?

张若昀当机立断,第一时间将情报送到撒贝宁手上,并立即启用了埋在西北边境处的暗探,同时撒开网去,尽力网罗京师朝野一切动向。

做完这些,张若昀头脑不停忧心不止,隐约觉得左眼皮跳个不停。直到天色漆黑,他洗漱收整后解了外衣躺下,仍觉不安,难以入睡。  



不知过了多久,张若昀半梦半醒之际,屋外突然传来“砰”一声闷响,似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。他被这一声惊醒,直觉有异,便起身披了件外袍,打开房门。

月色大好,洒在庭院中空明一片,亮如白昼,就着月光,张若昀一眼便看清,在庭院墙根处倒着一个人。

醉仙楼只是一间酒楼,若护院看守太多难免惹人注目,但毕竟内藏玄机,安全问题不容忽视,因此后院的每面墙、每间顶、每道门上,都装有特制机关,入夜便开启,一旦有外人进入,便会立即放出警报,唯有知情之人方可避开。知道院中机关的人本就不多,这人已倒在这儿,却没听见任何警铃——但其实用不着想这么多,张若昀只消一眼便认得出,那是魏晨。

张若昀飞奔而去,蹲下身去查看魏晨情况。“晨哥!”

魏晨趴伏在地,毫无动静,张若昀将他翻转过来,只见他面色灰败,嘴唇苍白,已然陷入昏迷,张若昀托起他的肩背,又觉触手滚烫,忙又唤他两声,却猛然看清他前襟血红一片,他大惊之下细细打量,才发现他遍体鳞伤。张若昀心有所感,收回手来放在月光下一敲,入眼便是满手鲜血。

张若昀抬头看看院墙,又低头看看地面——地上亦散着星星血泽——他便明白过来,魏晨是一路强撑着进了京师,强撑着回到醉仙楼,翻上院墙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,之后再撑不住,力竭昏迷,从墙上重重摔下。

张若昀抱起魏晨匆匆回房,转身时指尖一弹,一枚石子从他手中飞出,似是无意间打在了一旁石桌的底座上,接着一阵轰鸣响起,那响动又闷又哑,如同地底深处的剧震一层一层传至地面,声音虽不大,也并不引人注目,可仍让人相信在眼不能见的地方有事发生。响声平静后,那石桌石椅,竟换了位置。

然而这位置一换,庭院中景象竟骤然大变。

物件还是那些物件,并未增多或减少,假山怪石,小桥水道,树木花丛,石桌石凳,可它们联结起来,却是别有洞天——它们已形成了一阵。

当年在院中设计了机关后,撒贝宁和魏晨仍嫌不够,机关只能警示无法御敌,若真有危险,恐怕鸡肋。几人便商议着在庭院里布下个阵法。

张若昀精于此道,撒贝宁博览群书,魏晨见多识广,三人协力之下阵法完成,阵眼便在那石桌石凳处。王鸥兴致盎然跃跃欲试,她便成了第一个闯阵者,没想到她竟在阵里困了整一日,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,却总在原地打转,走过小桥还是小桥,转过假山仍是假山。虽说王鸥于阵法一道有些生疏,但亦足以看出此阵的厉害,平时不显山不露水,一旦启用,不管是什么人物,都得在里面绕上两圈困上一宿,而这些时间,足够阵外面的人撤离或反击了。

如此,魏晨和王鸥才算放心让张若昀一个人留在京师。

今日魏晨浑身浴血倒在庭院里,张若昀第一次开启了这阵。 


 

魏晨发现自己仍在奔袭。

风呼呼地砍在身上,激起接连不断的寒凉和疼痛,明明已是暮春,这风为何如同寒冬一般彻骨?他不知道,脑中只有一个念头,快,快,快!

可眼前一会儿一片漆黑,一会儿满眼白雾,脚下时而坚硬如铁,时而松软如棉。面前迎上刀光,刀身如弯月,背后袭来利箭,箭锋可削铁。他似是再无精力躲闪,只睁眼看着那弯刀利箭全穿身而过。他一脚踏进了沼泽里,接着漫天的血腥将他淹没,满目猩红之中,他看到一枚同样殷红的平安符。

直至他蓦然惊醒。

睁开眼的一瞬间,强烈的眩晕感攫住了他,让他不得不重新闭目,等缓过这阵晕眩后,意识逐渐回笼,身下是柔软的床褥,上方是精致的天花藻井,接着他有些费力地转头,看到了一旁守着,此刻正平静地看着他的张若昀。

看清这个人时,多日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,周身伤口也都浮起切肤的疼痛。

张若昀见他难耐地蹙眉,知他不好受,默默叹了口气,上前去轻却有力地扶起魏晨,让他靠坐在床头,又在他背后加了两条绒毯做靠垫。“你背上也有伤,不宜躺卧过久。”张若昀说着,倒了杯水来,扶着魏晨饮下。

魏晨高烧未退,人也虚弱,此时竟有些坐不住,张若昀便坐在他身边给予支撑。约莫一盏茶时分,魏晨低低喘息两口,似是恢复了些精神。

他微微抬眸,张若昀即刻领会。“你身上那枚蜡丸,我一早便亲自送到撒大人府上,他已带着去上朝了,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,你放心。”

闻言,魏晨闭了闭眼,微拧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。

张若昀见他放松,心底也稍宁,后怕的情绪在此时漫上来些,不禁数落道:“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,真是吓死我了。”

魏晨抬头望他,眼眶烧得通红,却抿出个笑容来:“对不起,让你们担心了。”

张若昀双唇紧闭,一言不发,只默默揽紧了魏晨。

他没告诉魏晨这些时日以来他和王鸥的牵肠挂肚,也没提及一整晚的担惊受怕——看清魏晨身上伤势之后,他甚至有一瞬间慌了手脚。他启了阵法,连夜请了信得过的大夫,衣不解带守了他整夜,天色蒙蒙亮时赶去撒贝宁府上,交付蜡丸后又马不停蹄赶回来,直至现在,他一直未合眼。

这些他都不会告诉魏晨,但魏晨都知道。

可现在远远未到互诉衷肠的时候,张若昀见魏晨满面倦容,知他精力不济,便宽慰道:“你什么都不用操心,现在一切有我,睡吧,旁的事等养好了精神再说。”

魏晨已卸下防备,亦因全然信任张若昀,很快便再次沉沉睡去。 

 


6.

魏晨再醒来时,天已擦黑,张若昀点了灯,在一旁看账本。

他睡了大半日,精神恢复不少,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。

张若昀给他倒水,看着他慢慢饮下,满腹疑问却不知从何开口。眼神流转间他瞥见桌上放着的那枚平安符——那是昨夜他检查魏晨伤势时,从他怀中发现的,与藏着信报的蜡丸放在一处,想必十分重要,他仔细查看过,并未发现什么异常,便知这平安符与信报无关,应另有故事。

魏晨顺着张若昀的目光转过头去,那沾了血的平安符映入眼帘——奔波日久,那符已被血浸透了。

魏晨喉头微动,缓声道:“他是凉州营的军人,应是邯郸人氏,受命送军报入京。北狄人一路追杀,他以命相拼,死在他们刀下,死状极其惨烈,但他用假情报迷惑了敌人,保住了真的军报。”他顿了顿,“可谓智勇双全,忠烈无匹。”

他每说一句,张若昀脸色便沉重一分。

“凉州营派了四拨人,往四个方向,走四条路送军报,只有一拨是真的,我查明真假后,本想暗中护送,可恨来迟一步,他们已全军覆没,其他三路人马想必也凶多吉少。我赶到时,北狄人已经拿了假情报撤走,只留他曝尸河岸。”

魏晨看向张若昀,神色倦怠,眼神却清明,“北境军情紧急,北狄人制造多起摩擦,那时他们已集结大军,战事一触即发,这封军报至关重要。我既遇见,军报既落在我手中,我势必不能不管。我在路上听说北狄与凉州已开战,凉州营多次试图送消息出来,都被北狄人截下,因此北境希望几乎全在我手上这封军报上。我不敢托大,一面护送,一面令‘北十号’他们查明探听北境情形,通过我的专线直接交予你,能够尽早得到消息,早做准备也好,只是敌人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,即使走网中暗线,竟也耽搁了许多时日。”

他绽开一个极淡的笑容,“好在为时未晚。”

张若昀又惊又忧:"能把你伤成这样,难道北狄人中亦有高手?"

魏晨道:"高手谈不上,只是他们人多势众,训练有素,如同跗骨之蛆,摆不脱甩不掉,丝毫不给喘息之机,很难对付。"

"他们派了这么多人,费了这么大的力气,只为截下军报,可见他们对北境势在必得。"

张若昀百感交集,胸中酸胀之际,只重重叹出一口气,“前日我与撒大人还说着,北境虽有异动,却没有军情传回,原来军报竟在你身上。如今我们该做的都做了,军报也呈给官家,之后的事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了,你安心休息,把伤养好。”

他说着便忍不住道:“你明明可以把军报也通过网内暗线一并送回,何必以身涉险亲自上路?”

魏晨摇头,“军情乃国之大事,必须全然由官家掌控,我们暗线与军报本不可有任何关联,否则别说你我,若真引起注意,连撒大人也会收到牵连。”

“难怪鸥姐说你爱干疯事,果然有道理。”

魏晨莞尔,又问道:“自她从苗疆回来,我们还未见过,她一切可好?”

张若昀笑道:“好是好,只是这段时日一直牵肠挂肚,等再见了面,你少不了要挨她一顿数落。”

魏晨假意叹气:“那肯定是免不了的,到时候还得拜托你帮我说些好话。”

“这可说不准,我若帮你,鸥姐怕是要连我一起骂了。”

魏晨与他嬉笑几声,又问道:“她现在何处?”

张若昀微微敛容,将王鸥踪迹悉数告知,魏晨微思后却见张若昀目有忧色,心下一动:“怎么了?”

张若昀亦不想瞒他:“鸥姐在苗疆中了蛊,蛊虽已解,但有余毒未清,这蛊毒蹊跷得紧,我们一直没找到清除之法。”

魏晨闻言色变:“毒性如何?”

“倒没大碍,只是会使人运功滞涩,内力无法全然发挥。”

魏晨蹙眉:“危急之时,胜败生死往往只在一霎那间,无论如何这总是个隐患,况且余毒不清,终究伤身。”

张若昀叹道:"我寻了不少名医,但苗疆蛊毒诡异非常,寻常医理均束手无策。好在鸥姐自己就是用毒高手,她虽也没办法根除,但有法子抑制。"

"天下毒术无出唐门,这毒既如此棘手,或许只有唐门有法子。"魏晨若有所思。

"唐门向以狠辣诡谲著称,请他们解毒,哪是那么容易的?"

魏晨轻叹一声道:"关于这毒,你可还有了解?我在外行走,或许可遇上解毒机缘。"

张若昀警觉地瞥他一眼:"你可不要乱来。"

"当然不会。"魏晨靠在床头,满面病容,虚弱难当,竟让这话听上去可信了些。

张若昀不放心地审视他许久,才道:"我也同你有一样想法,所以取了鸥姐一些指尖血存放,若哪天遇上高人,也可请他指点一二。"

"十指连心,指尖血亦为心头血,如此甚好,记得给我一些,我走的地方多,没准儿真能找到办法。"

张若昀哼笑一声:"你现在连床都下不了,就别想着去哪儿了。"

魏晨倦懒一笑:"说得对,那只能劳烦张老板照料了。"

"好说,"张若昀眯眼笑道,"自然是要伺候好你,等你能下地了,记得去撒大人府上拜会,你上次来京没去见他,他记仇呢,说你无礼,点名要你去呢。"

魏晨的笑容僵在脸上,眼珠转动两圈,眨眨眼道:"我若溜走,他总不能亲自来抓我。"

"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,你若再跑,这仇只会越积越多,我劝你还是乖乖过去,是打是骂受着便是。"张若昀愉悦道。

魏晨泄气,横了张若昀一眼,慢吞吞地躺回去,扭头闭眼,再不理人了。  



7.

第二日傍晚时分,魏晨自觉恢复良好,掀开被子想四处活动活动,脚还没落地,房门"刷"地一声打开,张若昀径直而入。

魏晨心虚地缩回去,却没听见张若昀出声,抬眼望去才发现他脸色极沉,便知道是出事了。

"怎么了。"

张若昀在他床边坐下,踌躇半晌,定定望向魏晨:"兵部称那军报上言,"他抿抿唇,"北狄安分,边境稳定。"

魏晨一愣,面上显出些茫然,“什…什么?”

张若昀烦躁地抹了把脸,“撒大人自是不信,去寻了兵部尚书,坚持要看军报原件,兵部尚书将军报和那蜡丸一并交给他,才知他所言非虚。”

魏晨眉心拧紧:“怎么可能?北狄进犯乃是我亲眼所见。”

“撒大人何等洞察,他一眼就看出那蜡丸和军报有异,恐怕并非你带回来的那枚,他今日上朝时力称军报有假北境有异,只是他本无权干涉军情,提出异议已是越界。兵部尚书只称无事,加上甄相附和,官家便不许撒大人再提。”

“甄相…”魏晨喃喃自语,眼神微动。

“军报内容必然有假,但西北危机,兵部哪里来的胆子谎报军情?”张若昀愤愤,“不知甄相从中做了多少。”

魏晨不自觉攥紧了右手,“这军报沾着多少人的血,担着多少军民的希冀,竟被如此轻置吗?”

两人一时无话,心中各有思量。

不多时,一声很轻却极脆,如同水滴入面的声响兀地响起。张若昀与魏晨对视一眼,眼中均是一惊,随后张若昀迅速起身,回了自己的卧房,再回来时,手中拿着一封纸笺。

那声响是张若昀房中三条专线来信时所发的讯声,这轻而脆的水滴声两日前刚刚响起过一次,那一次他收到了西北战事已起的惊人消息,今日又有消息传来,魏晨就在他眼前,那必然是王鸥所传讯息。

不过两日间,魏晨与王鸥都动用了专线,果真山雨欲来。

张若昀打开信笺,上面字迹确是出自王鸥之手,字迹工整有力,看来她人无恙,他稍稍放下心来,展开信笺念与魏晨听。

“苏州虎丘山匪,训练有素,纪律严明,所用迷药出自宫中,疑官兵也;其掳掠青壮男丁,于虎丘深处兴土木,似欲建行宫,已初具形制,不知令从何人,所为何用。”

信笺短短数言,道尽所查信息,另外附有一张地图,应是王鸥手绘虎丘地形,匪徒巢穴、地下暗牢、密林深处的行宫,全都一一标注。

张若昀与魏晨心中均是大骇。

魏晨眸光一亮,蓦地问道:“你之前说国库有大笔银钱流出,与甄相有关?”

张若昀心念急转,魏晨这一问,似是一根针刺穿各路症结,给茫茫的迷糊刺出一线天光来。

先前存于脑中那一团死结,魏晨与王鸥各带来一把钥匙,信息补全,终于解开捋顺。只是这结果如此荒谬,让人难以开口。

张若昀缓缓望向魏晨,面上惊惧交加。

“这恐怕是…官家授意。”

军报,北境,甄相,银钱,行宫。魏晨眉峰一剃,不可置信地盯住了张若昀。

张若昀哑声道:“官家一早便知西北异动,但在甄相力主之下,官家不愿开战,只是明面上还留着主战主和两派平衡朝堂局势,实则…早与甄相联合,暗中拨款与他,由甄相操办,于苏州虎丘秘密兴建行宫,只待战事打响,便,便……”

“便弃京师,携后宫家眷与文武百官南下苏州躲避战火。”张若昀说不下去,魏晨冷声开口,补上最后一句,君臣二人的蓝图亦如补上最后一块,完整地呈现在他们眼前。

“南下苏州,整个北方相当于拱手相让,但到时行宫建成,木已成舟,不耽误他继续欢纵享乐。”

天色已暗,张若昀起身点灯。不知何时起了风,外间灯笼悬挂在屋檐上,飘摇欲坠,烛火光影闪动,明灭不已。

张若昀收回眼神,重新坐下,“鸥姐虽不明西北异动,但她稍加联想便知此事与京师有关,她放心不下,正往回赶,不出五日应该就到了。”

他苦笑道:“只是就算回来,恐怕也做不了什么,只能寄希望于撒大人,但愿他能带领主战派与甄相分庭抗礼,向官家施压。”

魏晨却刺刺一笑。“我原打算着,伤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去将那客死他乡的信使安葬,但现在,我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。”

“他,不止他,为了这封军报拼上身家性命,死得痛苦,死得毫无尊严,怎知这沾着血的军报却被弃如敝履。”

“凉州营的将士,或许此刻正在抛头颅洒热血,只为守住国门,守住京师,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弃子。北境十万军民,不及深宫一人,世间万种疾苦,不及天子一言。”

他眼神逐渐冰冷,眼眶却发红,呼吸也粗重起来,双手紧握成拳,用力太过牵动了臂上和肩头伤口,隐痛也被忽视。

张若昀适时握住了他的手。他内伤未愈,情绪本不宜起伏过大。

魏晨定定望向他:“若昀,我不认。”

张若昀目色一凛。魏晨接着道。“就算是天子旨意,我也不认。”

张若昀胸中激荡,在魏晨极深的目光中逐渐平静下来,定声道:“你想做什么?”  



8.

王鸥露宿野村,夜间无眠,披衣起身,可惜无星无月,只有漆黑夜空。

张若昀房内仍亮灯,他正伏案整理信报,天一亮就去交给撒贝宁。

魏晨侧躺着,手中攥着染血的平安符,一双眼在浓浓夜色中仍亮得骇人。


 一阵风闯入,让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。

明明暮春时节,怎会有如此冷风?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—END—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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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系列我有好几个脑洞,但感觉一篇也写不出来了…

乒乓球有在写…但是最近在出差,地方很偏,也很忙,摸鱼的时间不多,更新恐怕会很慢,抱歉了各位朋友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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